林昌入狱后,幺婶失魂落魄,回家时看到了婆婆,出乎意外的是,婆婆并没有说什么,望了幺婶一眼,就进了自己的屋,关上了门。或许,婆婆心里也知道,如果她处在幺婶这个位置,该怎么做?她不能说幺婶做得对,但也没法说幺婶做的错。
幺婶走回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幺叔鼾声如雷,幺婶这时才觉得痛断肝肠,她无助地倚着墙坐下了,泪流满面,发生的这些事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她很想念林建设,希望林建设还在,可以帮帮她,但是幺叔还是鼾声如雷……他没睡着,但是幺叔不知道他这时能对幺婶说什么,能帮她做什么,既然自己已经是个废物 ——那就把废物当到底吧。从这时候开始,幺叔开始逃避家里的一切决策,他变成了幺婶的应声虫。
幺婶也从此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当她最无助或最伤心的时候,她的眼前总会出现林建设的样子,在她身边,给她以安慰,这是她精神上的支持,幺婶想像中的林建设,成了她的精神恋人。
林昌进了少管所后,一直在想,他还没看到《射雕英雄传》的最后两集呢。郭靖和黄蓉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呢?然而,他已经无法出去,不能再翻进邻居的院子里偷看了,他的木头枪和警察的梦想,也远远地离开他了……
一直到了过年,林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铁窗中,想到家里的孩子们正在热闹地准备过年,幺婶总会想办法给大家在这几天弄点好吃的,家里总会买一挂长鞭,兄弟姐妹们都坐在床边,把长鞭拆散了一个个的放,他们舍不得放整挂的,拆长鞭会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小鞭炮放到地上,幺婶会买一斤杂拌糖分给他们,均匀地分成六份,但幺婶总会在手里藏上一把糖给她最喜欢的林盛……林昌突然扑向铁窗,大声嘶吼,不是我干的,放我出去……但是,他现在的声音,谁会注意呢?林昌哭到没有了力气,他的泪水和心,变得和铁窗一样冰冷。
家里过年的情景和林昌想得差不多,但是拆长鞭的时候没有了以前的欢声笑语,大家都是默默地,似乎都怕提到少了一个人。幺婶一直看着长鞭拆完,而后带着家里所有的人去少管所看林昌。
林繁硬着头皮,做大哥该做的事情,劝林昌好好听从管教,好好服刑,争取早点出来,林昌也一直点着头,似乎已经麻木了,甚至还露了一些笑容,说自己会好好表现,让大家也好好过年。这次见面应该说是愉快和成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就在林昌和家里人说再见,起身要走回管教所的时候,他却突然回身一把死死地抓住林繁的手臂,大喊起来:是他打死的人,不是我!把他抓进去!把我放出来!
林家的人脸都白了,林繁甚至惊怕地无法摆脱林昌死死抓住他的手,但是林昌还是被管教所的干警给拖进去了,虽然他一直还在大喊着。管教向幺婶解释,说有些少年犯心智还不健全,在和亲人接触特别是过年这种大日子的时候,会发生短暂的疯狂。幺婶说,谢谢您的解释,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幺婶带着全家人出来,她看一眼左手的林繁,又看一眼右手的林盛,她说,“你该进去,你也该进去……但老三不应该进去……”幺婶的眼泪流了出来,“我的老三啊……”
这个年注定缺乏生气和欢乐了。
林繁的遗传更多来自幺叔,而不是幺婶。他作为年轻人的勇气似乎被失手打死人和林昌顶罪入狱的这件事彻底击溃了。他就像是一个工具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不声不响地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越来越麻木、胆怯、老实、窝囊,害怕一切事情并变得少言寡语。幺婶不禁叹气,简直是照着模子,又刻出了一个幺叔。
林繁打死人的事情刚刚结束,林荣又闹出了女流氓事件。
林荣的错误来自于她的恋爱。林荣从小便好高骛远,悲哀的是她眼高手低。她觉得母亲以及身边的一切都太土,想要追求更高的东西却不知道更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且就像林繁酷似父亲一样,林荣的骨子里其实酷似母亲,她是一个标准的小市民。
孩子都会一个个长大的,林繁长大了,足够长大到接父亲的班,而只比林繁小一岁的林荣当然也长大了,只不过林繁的长大是全家的希望,而林荣的长大只不过是顺理成章、按部就班的,不会有人给予更多的重视。
除了林荣自己。
只有林荣自己能感觉到,她正在经历着天翻地覆,轰轰烈烈的巨变,在这巨变中大哥的接班,三弟的入狱、母亲的名声似乎都不重要了,只有她在发育,在发育,在发育!
林荣在一开始是在为自己的发育而苦恼的。她会一个人用布缠紧在发育的胸,走路含胸低头,总怕别人看出自己的不一样来。然而她少女的发育却蓬蓬勃勃地不可阻挡,更可怕的是,不仅在身体上,在心理上,林荣也在起着巨大的变化,原来觉得又脏又臭的男生变得不脏也不臭了,充满了吸引力,她在对自己身体巨变感到吃惊但还伴随着一点欣喜,一点骄傲的同时,她有时也开始想,在男生的衣服下面会是什么样的身体,这想法总使林荣骂自己不要脸,却禁不住地会想下去,尤其是读过几本手抄本之后,林荣把缠胸的布扔掉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一场恋爱,虽然当时的精心准备在几年后的她看来,是那样的幼稚、破绽百出而不堪一击。
追求林荣的人并不少,特别是从她扔掉缠胸的布并挺胸昂头走路之后。但是林荣却都看不上,她想要的是爱情小说里浪漫缠绵的爱情,绝对不同于自己的父亲母亲和这个家的爱情。
她觉得,丁松就是她想要找的人。
从外表上看起来,丁松并不起眼,瘦小但眼睛灵活。但是丁松的确和林荣身边的人不一样,只要有这个“不一样”就足够了。丁松是插班生,他的父母以前都是搞画画的,他的哥哥姐姐都在读美院,丁松高中毕业以后,肯定也要去读美院的,一个画家,除了诗人外,林荣想像不到自己恋人更好的职业了。
林荣开始了她和丁松热烈的爱情,可惜除了书本上那些模糊不清的描述,林荣得不到任何有关爱情的指导,她甚至都不太敢让幺婶知道。她的爱情,和那个时代的大部分爱情一样,炽烈而笨拙。林荣其实要得并不用太多,只要丁松坐在她的面前,为她画一幅像,就是她所能想像出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于是林荣就撒着娇耍着赖让丁松为她画了无数幅肖像,两人有任何不愉快或别扭的时候,一幅画像就可以让林荣彻底满足,就在这些肖像里,包含了后来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一幅——林荣的裸体素描。
对于一个学画画的人,丁松对“裸体素描”这几个字蕴含的神秘和魅力是无法抗拒的,他终于说服了林荣帮他做模特,而那个过程,在林荣看来也是浪漫而神圣的,似乎是为艺术献身的一部分。丁松说,未来他就是刘海粟,他就是毕加索,而林荣的这张画,将会不朽,成为卢浮宫收藏的一部分,于是林荣的这个名字,也将和蒙娜丽莎一样不朽。
林荣沉醉了,这一切似乎还都很美好,除了这幅画被人发现,并展示了出来。林荣没有想到,这幅画在陈列在卢浮宫之前,首先被粘贴到了广场的大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