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着大肚子的幺婶带着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在厂门口跪成一排,这是一个威胁。厂长其实早已铁了心,这回不管幺婶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都绝不会改变厂里对幺叔的决定——降职调岗减工资。因为他的酒醉失职给厂子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且医院诊定幺叔是酒精中毒,已经丧失劳动能力,对幺叔这样已经够仁慈了。
可是幺婶现在居然在厂门口跪了下来,他就不得不出去看一看了。幺婶见到厂长的第一句话是,你帮我个忙,朝我肚子上踢一脚吧。厂长楞住了。幺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她说现在全家五个孩子指着幺叔的工资都只将将够活,幺叔再被调去看仓库,只有基本工资,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养不了,不如痛快点踢掉。
厂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然而他想走却已经走不了了。幺婶望着厂长笑笑,说你要动不了手的话,我自己来吧。她突然开始狠狠地打自己的肚子,是真的打,鲜血已经流了出来。厂长吓坏了,连忙嚷着要送幺婶去医院,可幺婶就是不动弹,宁可死在厂门口,厂长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幺婶等大儿子林繁长大了再接他爸的班进工厂。幺婶一直等着得到这个答复后才昏了过去。
幺叔和婆婆顿时疯了。婆婆催促幺叔赶快去找孩子,幺婶却说,不用再找了,谁都不用去。而后回到屋里,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幺婶和衣倒下,很快睡着了,她知道,她已经找遍了那个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不可能再找到了。而婆婆却觉得幺婶真是狼心狗肺,幺叔还是连夜就出发了,去幺婶丢孩子的地方,又找了一遍。
第二天,幺婶还是平静地起床,操持家务,到晚上看着幺叔也是一身疲惫地回来,幺婶没说什么,给幺叔打了洗脚水。幺叔洗着洗着脚,突然怒从心起,一脚踢翻了水盆,指着幺婶说: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不难受,你怎么就能不难受呢,幺婶居然没有说什么,把水盆拿起来,重新去接热水,在接热水时,袅袅的水汽中,幺婶的胸前渐渐湿了一片——她来奶了。
我的孩子我的家剧照
幺婶站不住,她伏在地上,无声地嚎啕大哭。幺婶的泪水并没有让幺叔和婆婆看见,她知道他们看到也没有用,她现在身上已经担着整个家,她知道难过的权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必须得让整个家能活下去。如果那时工厂有开除的话,幺叔实际上就是被开除了。他几乎不用去上班,去上班也没有工作,而他只拿基本工资的一点点,连平时出勤的钱都没有。
幺叔一开始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半死不活的处境将使他逐渐成为一个废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工资是家里经济的主要来源。然而,幺叔丧失劳动能力,连搬个箱子都搬不动,不断想找活儿,又不断被辞退,幺叔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废了,他的心里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
回来的人叫林建设,幺叔的亲弟弟,在内蒙古草原上插队了数年,漂亮的小伙子变成了野人,几乎连幺叔都认不出这个弟弟了。婆婆很高兴,而幺婶很头疼,家里又多了一口,新回来的小叔子比一头牛还能吃。林建设绝不是个甘心在家里吃闲饭的人,然而他跑到知青安置办,发现知青的安置工作差不多都结束了,几乎是最后一批回城的林建设暂时没有工作安排。
而考大学,对于已经把当年高中的知识跟草原上的草一起喂了羊的林建设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林建设遇到了人生中最麻烦的阶段,他的精力是一生中最充沛的时候,却是完全地无事可做,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林建设只有把过剩的精力都投入到幺婶家里的杂活上,他体力惊人,就像年轻的幺叔一样。
似乎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吃闲饭的,林建设对幺婶家里的活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邻居经常看到一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如一阵风般扛着各种箱子柜子,搬来挪去。而且幺婶也发现这个小叔子是个不同于这个家的异类,他的脑中总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有时候还有股邪劲。
比如说家里冬天烧炉子,幺婶为了省钱,每天晚上都会把炉火封上,到后半夜就冷得要命,而林建设居然对炉子进行了改造,在炉子外面标上了刻度,一度保持家里的温度,二度是平时做饭炒菜,三度是家里来了客人,并且将炉子外面挂上了自己用铁丝编的网,可以烤东西吃,也可以把衣服烤干,使炉子旁成了家里孩子们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