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鹏是恒生医院的一名脑肿瘤专家,除了助手还带有研究生,所以一些不必亲自上手的事,一般都被那几人抢着做了。可今天,刚值完夜班的他,小心翼翼地整理一堆DV带,且坚决不许别人插手,把助手们全都赶出了门。一盒盒DV带被装进了快递袋,那写着不同的收件人的快递,跟着不同的跑快递的小青年,在不同的马路上飞奔,奔向不同的收件人。
朱海鹏那里还剩下不少,只是所有带盒上写着同一个人名——穆童,上面还标着些似乎有些特殊的日子。他按年月日顺序把它们一一放进带锁的文件柜里,突然发现多出一盒来,且上面既无姓名也无地址,百思不得其解。他最终决定打开了它。一男人出现在屏幕上:“我也不知道这是给谁的,就是想说出来,反正马上就走了,有点不吐不快(笑了)。
只是别让我女儿看到 。”他停顿片刻,脸色变得凝重:“如果有人问我,你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活多长时间。我会回答,三十三年零一个月二十二天。是的,我宁愿我的生命中不再有三十三岁零一个月二十二天以后的日子。”又停顿了小会儿:“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让自己的生命永远停留在1989年8月12日那个晚霞满天的、见到我的远方的那一个瞬间。”
朱海鹏盯着屏幕上的雪花发怔,收到DV的人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吓了一跳,有的热泪盈眶,有的急不可耐,有的静若止水。一个被人称作赵总的人,把那份快递愤怒地往旁一扔:“你到底想干什么,都死了还要搞这种事情。”气归气,还是忍不住叫秘书给他打开了。穆仰天再次出现在屏幕上:“你是不是在怨我,怨我不肯让你心里舒服点,怨我不肯再见你。
赵鸣,不见你是因为我的时间和精力实在有限,我只想留给穆童,因为她还没长大,至少没有长到让我可以放心地离开她那么大。而不肯让你心里舒服点,是我穆仰天这个人的局限吧”。看DV的人的不同的反应,似乎在连缀着一个复杂的故事。朱海鹏不过是一个在穆仰天生病后才认识的大夫,对穆的身世、背景并无太多了解。
穆明确说不想让女儿知道,朱又不愿去打扰穆年事已高的岳父、母。从他所观察到的穆生前的情况来看,穆周边的人际关系有些复杂,弄不好会捅出漏子。正当他不知从何入手时,看似神秘的赵鸣来了 ,他说:1992年8月12日是穆仰天认识童云的日子。
那的确是一个晚霞满天的美丽的黄昏,穆仰天在那个黄昏遭遇了童云,而童云第二天也因为穆那一句“带你去远方”,对穆一见钟情。两个中年男人坐到了一起,朱海鹏又问赵鸣,为什么穆仰天只愿活三十三年零一个月二十二天,赵头疼一般地摇头:“我哪知道”忽然恍然大悟:“哦,那是童云出事的头一天。”
亲爱的敌人剧照
那是个周末,不愿在家和老婆吵架的赵鸣,想约穆仰天出去轻松轻松,而穆正要带妻女去鸟岛玩对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穆仰天耿耿于怀的赵,带着儿子来到穆家,他羡慕地说:我告诉你穆仰天,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在老婆和女儿的问题上你得了双倍的好处。第二天下班,大雨倾盆,穆不管不顾地把很重要的事情丢给赵,离开公司,去接童云。雨中,童云乘坐的出租车遭遇了车祸。
穆仰天根本接受不了童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他而去。在交警队,警察不得不把他铐在铁栅栏上,才避免了那个撞死童云的载重货车司机命丧他手。当穆仰天茫然地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着物是人非的环境他流下了眼泪,直到六岁的女儿穆童惊恐而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我饿了,我要吃煎饼。”穆仰天似乎好半天才明白,腿边那小不点儿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决定自杀的他,觉得不能把女儿留下,得带她一起走,才能让已经远去的童云放心,让童云不会再牵挂留下的女儿。他替穆童捋了捋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拉起穆童的小手:“走,爸爸带你去吃煎饼。”赵鸣见父女俩往好吃巷走去,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穆仰天还对女儿说:“吃了煎饼我就带你去找妈妈。”童云的母亲一进医院就晕倒了。
醒来后,拔掉手上的输液器,要跟老伴去找外孙女。当看见两位老人紧紧地抱住穆童,神智恍惚的穆仰天才渐渐清醒。他不能让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再失去外孙女了,他放弃了杀人放火杀女儿再杀自己的念头。两位老人见女婿头重脚轻、目光呆滞、衣扣系得歪歪扭扭、整个人都变了形,知道他的疼痛不比他们轻甚至超过他们,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唯有哭泣。
在墓地和童云告别那天,穆仰天拿着江大爷送来的栀子花走到童云的墓前,告诉童云她以后可以不必管童童也不必考虑他,可以永远地走在那开满栀子花的小街上。旁边的穆童,不知为什么突然说饿了,执拗地闹着要外公外婆马上带她去吃煎饼。穆仰天听着听着,倏的站起冲出去,一把从拽过穆童,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打了起来。岳父一时没反应过来,岳母扑了过去,赵鸣拼命地抱住疯了一般的穆仰天。
当穆仰天清理童云的衣物间时,穆童疯了一般跟他抢夺妈妈的衣物,她不许任何人动妈妈的东西。深夜,悲伤弥漫在这个原本幸福的家里,穆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母亲的衣服堆里再也不肯出来。过了好久,外公轻轻地走进去,轻轻地向穆童伸出手:“乖,这儿空气不好,我带你到外面去玩。”穆童眷恋地指了指头顶上童云的裙子:“妈妈的味儿。”她呆在衣帽间,就象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
处理完后事,两位老人要回老家了。临走前,他们向穆仰天提出要带走穆童。穆仰天一听就急了,根本不听两位老人的种种劝说,他说他知道他们是怕他以后再娶,亏待了穆童,“那是不可能的。”他说得那么决绝:“我现在就当着穆童的面向你们发誓,这辈子我就这么着了,决不会考虑再结婚的事。”第二天,穆仰天送走了两位老人,又领着穆童去了趟邮局。
他往省妇联汇了三十万块钱,他在汇款单的简单留言上写道:请代为寄往云阳县,资助三十个土家族贫困孩子上学。汇款人一栏写的是:天堂里的童云。穆童自始至终也没过掉一滴眼泪。一开始,她还老揪着父亲的衣角,他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在父亲打过她之后,和他也保持一定的距离了,没事就抱着她的布袋熊躲进了母亲的衣物间。曾像一只小鸟般快乐的她,再也不说话了,更不提母亲,就像她从来就没有过母亲一样。
穆仰天感觉到穆童的恐惧、敏感以及对他的疏离,送走岳父母的那天夜里,他决定和她好好地谈一谈。可是穆童却愤怒地说:“你能管好谁,你连妈妈都丢了。本来妈妈坐公车坐得好好的,你偏要她打车。她不打车就不会被撞死”说完扔下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他只觉得头部一阵的痛,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