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仰天没想到,那天下了班,赵鸣真给他叫了个应招女,气得他抓起烟灰缸就朝赵砸过去,赵这次一点气也没了,心平气和地问穆是不是得了障碍症?穆坍塌在椅上:“对,我就是灭了、完了、废掉了,我就是个阿斗,一摊烂泥,你扶不上墙的。”赵沮丧地:“我明白了,不是你走不出童云的阴影,而是你迷恋那个阴影,你根本就没打算走出来。”他见穆一脸悲伤,建议穆去看看病。
穆一听又强硬起来:“该去看病是你,整天不好好工作,就对这些下三烂的花花事有兴趣。”那话,深深地伤害了真心关心他的赵,从此,赵除了工作,绝不再和穆多说半句。那天回家,心灰意冷到极点的穆仰天,打断穆童的质疑,说他没有什么女朋友,让她不要再担心。夜里,他也学穆童以前那样,抱着被子去了童云的衣物间,嘟嘟哝哝地和童云说了会儿话后,沉沉地睡去了。
穆童看到了这样的穆仰天,陷入了沉思。第二天早上,当穆仰天从衣帽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系着围裙打扫房间的穆童,突然间感到了生活有了希望,因为女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样。回到公司的穆仰天精神抖擞,似乎忘记了赵鸣做的一切,并主动和赵鸣搭话,开玩笑,可这回却换成了赵鸣对他不理不采。
晚上,父女俩坐在花园里聊天, 女儿问父亲自己是不是他最爱的人,父亲说是,是最爱的人,是最爱的“敌人”虽零零碎碎,可到底是争吵换成了拌嘴,冷脸换成了说笑,让穆仰天心中涌出不少温柔来,说,值得,就这样吧。周末又开始加班了。只是陪着客人的他,想到从没做过饭的穆童一人在家,还是放心不下,置赵鸣那不满的眼神于不顾,向客人告了假,又匆匆离去。他看见视听室的穆童完好无损,且头朝下,脚朝天,手拿可乐,嘴嚼海苔,耳朵戴着大耳机听CD,眼睛望着投影大电视,开心得很,才松了口气。
他进厨房做了饭,叫穆童起来吃饭,穆童吃归吃,他所有的问话,却始终像没听见。他不想和穆童生气,四处查看起来,当他发现穆童根本就没做作业时,还是生气了:“快点吃,吃完马上洗碗,然后做作业!”穆童看都不看他,说她既也不会洗碗也不想做作业,因为她来例假了。他觉得脑子嗡嗡的,心里怆怆的,在那儿站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穆童什么时候来的例假。
穆童怨恨地:“十三岁就来了,有什么奇怪的。”他愧疚不已:“对不起,你妈妈没有教过我这些。你可要好好的啊,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现在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理由,几乎是唯一的理由。”穆童终于抱着他痛哭起来。赵鸣着了魔似的,一有空就想见朱海鹏, 他说,遗憾的人生远甚于无奈的人生,他还是羡慕穆仰天,羡慕穆有这样的人生。
他又问朱,穆童现在怎么样?朱说据他所知挺好,“那个卜老师一直在照顾她。”赵诧异地:“卜老师是谁?”。穆仰天打着手机从工地的电梯里走出来,原来是卜天红打电话让他去一趟, 他赶到学校时还没下课,便走到穆童她们教室外,探头往里看去:黑板上书写着漂亮的粉笔字《说出不喜欢班集体的理由》,他吓了一跳,学生们却开心得要命,笑成一片,争着发言。
清新秀丽的卜天红,走来走去,偶尔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和同学互动,还一会儿摸摸这个的头,一会儿理理那个的辫儿,那神态像极了在幼儿园里当老师的童云。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呆在了那里。
卜天红说完穆童的事,见穆仰天还直直地盯着她不说话,就安静、礼貌又宽容地等待着。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真像是两个人。你、你现在就像个女大学生。”卜的脸倏的红了,低下头:“我没你那么难。”向穆讲起她曾经的故事。穆听了那故事,心中生出无限的疼怜,提出请卜吃饭,说好吃巷的牛骨头汤特别好喝,又怕卜这样的人不肯去那种地方。
没想到卜高兴得很,说她不但喜欢好吃巷的牛骨头汤,还喜欢那儿的气氛。果然,一到好吃巷卜又像是变了个人, 和老板逗嘴,一口气喝一碗酒,完全颠覆了优秀教师的斯文形象。那天吃完饭,穆驾车把卜直接送回了她在学校的宿舍。公司的人发现平静数月的穆仰天,又开始望着某处发呆,以为他犯了老毛病。反正已司空见惯,一见穆那样,退出来就是。
只有赵鸣没了那份体谅,该怎样就怎样,让穆明显感觉到他和自己有了距离。他没去弥合那距离,他对王斌说,有距离反而好,更利于正常工作。卜天红接到穆仰天要请她吃西餐的电话,笑了,说以前那家小咖啡馆的音乐不错,就去那儿吃个便餐吧。咖啡馆的小老板,看着二人满腹狐疑,二人也不解释,听着和过去一样的老音乐,心情,却与过去大相径庭。忽然,穆没来由地说,卜天红,你很勇敢。
卜说,你更是。那天,穆没把卜直接送回学校,而是开车去了海边。仿佛被海水梳洗过两人,眼眸都亮亮的,卜见穆欲言又止,用她那好听的声音说,你不用说,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在生意场上混油了的人,而是天生就有一副童心,只是因为早早地做了人夫,为了人父,当了老板,又经历了太多。但童心是潜栖在骨子深处的,要等到风高月黑而且有了知音的时候,才肯释放出来。
穆仰天,我很幸运,现在站在你面前是我卜天红。穆听了那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卜又说,如果你在此时真正地感觉到有一种生命的新启动,就拥抱我吧,我喜欢你。穆张开双臂,像风抚大地般地将卜拥进了自己怀里。卜笑了,而穆,却潸然泪下。第一天,卜天红一下课就收到穆仰天发来的信息,问她中午有没有空,他想见她。两人刚见,穆又张开了他的双臂。卜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穆的后脊,说,穆仰天,我是真的喜欢你。
穆抬起头问卜为什么,卜说因为他是个让女人在想象中感到安全的男人。穆不自信地:“可我自己都没有安全感。”卜:“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糟蹋自己。”穆说:“你错了,我没有糟蹋自己,我就是一个让人感到不安全的男人。我是一个杀人犯,童云就是我杀死的。”卜平静地望着穆:“不,你说不是事实。是命杀死了她。”穆被卜的话一下子击垮了,呆在那儿好久之后,说:“卜天红,你是一个让人没有办法的女人。”卜说:“没有办法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星期六一早,不想做家务的她,就疯出门找小慧去了。
穆仰天没想到卜天红会来家访:“你真会找机会,专找学生不在家的时候,分明是拿家访做幌子想见学生的家长。”卜笑了,坦白自己出来买书,突然就很想见穆,所以找了借口。穆怕穆童突然回来,就给小慧家去电,话说卜老师家访来了,要她赶紧打车回家。穆童一听先问父亲在哪屋,卜老师又在哪屋?当穆说他在书房且关着门,而卜老师在客厅喝茶后,穆童央求老爸牺牲自己帮助女儿,“我好不容易才混个周末,回家等于是杀我呵!”坐在客厅笑了会儿穆童,穆仰天突然止住话,从卜天红手中取下茶杯,要和她亲近。
卜吓了一跳,有些紧张,但穆固执地坚持。穆没想到自己在卜的面前可以完全舒展,他呆呆地瞪了会儿房顶,又呆呆地向卜望去,见卜仍如只慌乱的小兔,赶紧说对不起。卜也说对不起,说自己太幼稚,是不是不在他的期望之中?穆听了心疼不已,替卜捋了捋发丝,向她讲述了自己从童云去后就不能再和女人亲近的经历。
卜听了,哭道:“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怎么这样对待自己,怎么会和命运较劲”那以后,穆仰天要是想卜天红了,就悄悄地去她那简单洁静又随意舒服的宿舍。因为卜知道穆童反对父亲交女友后,卜宽厚地说,她理解穆童的感情,除非有真正的家访,她不会再去穆家。她不想伤害曾经生活在那栋房子里的女主人,也不想伤害穆童。她不愿进入那样的存在,从两个女人那里夺取本该属于她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