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当一夜未眠的穆仰天从自己房里出来,发现穆童早就收拾好自己,端坐在那里等他送她上学。他竭力地保持平静,把手伸给了她。她犹豫了片刻,让他牵住了自己的手。那一路,她一直让他那么牵着手,只是从不主动说话,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辫上,少了那只妈妈给扎的漂亮的蝴蝶结。穆仰天没有马上回公司上班,他关了手机,拔了电话,每天除了接送女儿上下学,就是坐在家里发呆。
他很快发现,没了童云的家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早上送完女儿便在马路上游荡,一直游荡到晚上。走累了,就随便进了一家僻静的咖啡馆。他不知道,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那小咖啡馆的角落里,也是一坐一天。从上一次发作之后,穆童再也没有发作过,也不再提母亲,而且话越来越少,最后连一个字都懒得说。老师把穆仰天叫到了学校,说穆童的成绩从前5下降到了第38名,希望他尽尽父亲的责任,与学校一起帮助穆童度过难关。
穆还没听完就火了,说:你们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要不你们来试试吧。赵鸣目睹父女俩过得昏天黑地也束手无策。他发现穆童越来越怪癖,提醒穆仰天她是不是得了自闭症,穆这才如梦方醒,收起自己的脆弱,跟着赵去咨询心理医生,要得救女儿。心理医生在那儿对付不肯开口的穆童时,穆仰天就呆在旁边发傻想童云。
心理医生见坐在一旁的穆不时眼眶里会突然盈满泪水,一时有些糊涂,他对赵鸣说,他好像应该重新调整方案,自己的病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也许是自尊心作怪,穆并不接受心理医生的好意,说像他这种成年人需要的不是什么心理医生。非常时期被穆仰天提为副总的赵鸣,毕竟不是一个帅才,如今公司群龙无首,早习惯了头上有个果断霸气的穆仰天大树撑天的他,暗自心急如焚。
尤其听心理医生说穆一时还不能正常上班,他觉得实在有点撑不下去,可老婆却坚决不许他放过这表现才能的好机会,他只能生生地挺着。职员们因同情老板的遭遇而格外地卖力工作,加上刘工及其他几个老员工鼎力相助,几次难事,他居然也应付了过去。一天, 去接穆童的穆仰天,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她,实在是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忽然感到触目惊心。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他决心像一条汉子顶天立地带着她好好地活,坚强地活,直到将来有一天进了天堂,一家三口再重新见面。第二天,他就去公司上班了,然而坐在那离开了数日的办公台前,恍若隔世。好在他身边有一个没有白放单飞的赵鸣。赵鸣说,那时的穆仰天虽有决心,却一时难以复原,似乎丧失了拼搏的动力。他只好背后处处替穆树立形象,谁要对穆白一眼,他敢上去抽人家的脸。
有一次真动起手来,他就一手捏着打火机,一手拎个灭火器。没外人时,还要给不肯看心理医生的穆当心理咨询师,因为穆以前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他不能眼看着穆就那么颓废下去。还因为在他认识的人里面,穆是他从内心最服气的男人。赵鸣还对朱海鹏说,穆童经过治疗倒是好了,话又像过去一样多,人也不消沉了,只是变得古怪精灵喜欢与人作对,很高兴的事,别人拍巴掌,她在一旁冷笑,尤其是进初中后,简直就成了个小魔女。
一晃,穆童十三岁了,刚在学校打完群架的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闯进穆仰天的办公室,气宇轩昂地宣布从明天起不再上学。穆一开始以为她是不想让男生看到自己挂彩,想养好伤再去,便依了她。谁知穆童不上学是抗议学校的处分,还打电话给母亲在医院工作的一个小学同学小慧,让小慧帮她弄一瓶医用硫酸,要去毁对手的容。
穆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把穆童一顿训斥之后,赶紧给她那些同学家长去电话,要他们防范于未然。早上,穆童被父亲从床上拧了起来学习。不想在家看见别的女人的穆童发现,家里多了个聪明伶俐的钟点女工,她顿时怒火万丈。找茬向父亲开战,在钟点工的水杯里放了消毒水,女工喝了大吐不止,气得穆仰天痛心疾首地:“我和你妈都是善良之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女儿。”
穆仰天从医院回到家里发现穆童已离家出走,他开着车到处找,最后才在童云生前工作的幼儿园门外找到了穆童。那以后,穆只好改用男钟点工,可家务事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就能干好的,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请人打理家务,每天忙完公司忙家里,像个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忙不过来时,就自嘲地对赵鸣说,乱点就乱点吧,反正没人去检查卫生。
朱海鹏问赵鸣,穆仰天就没想过再找一个妻子。赵摇头晃脑地说,穆不行,已经废了,穆其实在童云死去的那一刻,也死了。朱笑了,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对赵说,无论从人性还是从科学的角度都说不通,毕竟童云去世时穆才三十三,那会儿也才三十七,正如日中天。王斌告诉朱海鹏,穆仰天在感情上是个开窍晚的人。大学时代虽不乏追求者,但那些女生在发动一段攻势后,都说穆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穆是碰到童云后变的,几乎变得重色轻友,他们又有交往还是在童云死后。那会儿,他见穆除了公司就是女儿过得太单调,就邀请穆去他工作的图书馆开讲座。王说,穆在学校时专业过人放荡不羁,因不会掩藏自己才失去了本属于他的升研资格。他总觉得穆后来成了整天埋头刨地刨房刨钞票的商人,枉为了上天赋予穆的天资。穆仰天欣然接受了王斌的好意。
因为生意走向正轨之后,他也有意识想改变皮包商人的野路子形象,想利用自己的文化资源,提高自己和公司的品牌。在那次讲座上,他认识了敢于向他挑衅的闻月。穆仰天那晚回家,正碰上穆童在歇斯底里地为偶像小罗纳尔多呐喊助威。穆童那叫声令他毛骨悚然,然而,一接过他塞在她手中的课本,她就开始呕吐,吐得翻天覆地,他差点都打了120。
第二天,于心不忍的他又觉得不能放弃说,他还是宁愿穆童的小脸暂时瘦下去,让成绩胖起来,等成绩上去了,他再当牛做马把穆童的小脸儿补回来。穆童说家里不是学习的地方,他带她去公园;穆童说不喜欢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他就和她坐在地板上。他使出浑身解数,她那儿依然收效甚微。一天,抗拒他的她,还莫明其妙地发起烧来,他不敢再坚持,说再坚持就成摧残少年儿童了。
他想不通的是,他刚宣布放弃,她的烧一下子就退了下去。再也无计可施的他,便和她商量去学校住宿,他想,不管怎样学校有晚自习,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赖到下课。没想不到她很痛快地同意了,他后来才明白,她是怕他再想出什么招儿来折腾她。 赵鸣看着穆直担忧,觉得穆需要换一个活法了,鼓励穆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
穆一想,便给那印象深刻的闻月去了电话,穆记得,那天在图书馆门前分手时,闻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针见血地:“你好像一点也不快乐。”其实穆仰天给闻月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那天在讲座结束后,闻等在门口向他借阅国家大剧院的资料。穆当时虽反应热情,但一句“我现在要回家给女儿补课”,让想约他喝杯咖啡的闻知难而退了。
现在穆又突然来电,闻虽心有戒备,还是欣然赴约。穆仰天带闻月去的正是那家曾一坐一天的咖啡馆。那天,他没见到那个也曾一坐一天的女人。服务生说,那女人像他一样已好久不见,他笑了,说,那就好。闻月身材纤长、肤色黝黑,眼睛有点凹,颧骨的线条十分迷人。她既不是穆仰天以为的女学生,也不是建筑专业人员,而是毕业于经济学院,现在银行做外汇投资顾问和操盘手,因为被紧张的工作搅得有些神经衰弱,才和女友去听讲座想放松自己,没想到和穆在讲座上和唇枪舌剑成了冤家。
闻知穆是单身,便坦率地表白了对他的欣赏,说他的成功,他的男人味儿,他的谈吐雅致幽默,还不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却干净整洁,正是她这种女人喜欢的男人。 闻的一席话说得穆有点心虚,且多年来除了妻女没和任何女人有过那么近距离的、目的很明确的接触,他明显地感觉不适应。同时,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征服欲也浮了上来,从容地问闻什么是新好女人。
闻说是主张男人出色、怂恿男人出色、帮衬男人出色,然后通过男人出色来满足自己的那种女人。穆笑了,说不管新旧好坏只要不谈婚论嫁就行。不想闻笑得比他灿烂,说,这我就放心了。令想报复一下闻的他,没能如愿。不过,闻看重自由和独立身份,同样不希望他向她索求承诺,也让他放了心。
他产生了强烈的想接近闻的欲望,他说,他要弄明白闻凭什么第一次见他就认为他不快乐。赵鸣见穆终于对妻女之外的女人有了兴趣,由衷高兴。那个周末,穆仰天想给吃了一周大锅饭的穆童补补,正挥汗如雨做羊肉浓汤,闻月打来电话,说周末不开盘,自己逛商店正好逛到附近,问穆家大门从哪儿进,他一边切洋葱一边指路,然后给闻开了门。穆童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到了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