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闻音死了。死在大军即将南下的1948年。
在她的遗体前,已经修炼成为一个很有涵养的旅长的梁必达因为悲痛和愤怒失态了,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粗鲁野蛮的梁大牙。因为董闻音是为了挽救陈墨涵部而牺牲的,梁必达在失态中迁怒于陈墨涵,极大地伤了陈墨涵的尊严,连张普景等人都觉得梁太过分了。
但是陈墨涵忍着,因为他确实对董闻音的牺牲感到惋惜和内疚。但是由此他也知道了,虽然起义了,但是在任何部队中都存在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和矛盾。
在董闻音的葬礼上,陈墨涵诚心地提出由新解放过来的二团士兵作为护灵队,以表示对她的敬意,却被梁必达拒绝了。
在为墓穴填土时,轮到了陈墨涵,梁必达不让他动手,又用冰冷的语言剌伤了他。
已经归队的韩春云把梁必达的悲痛都看在了眼里。现在,她不仅对梁必达有了全新的认识,而且被他对董闻音所表现出来的真情所打动。只是打动之后,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又有些酸酸的。
葬礼后,张普景、朱预道、姜家湖等联合起来和梁必达谈了半夜,大家对他的心情表示理解,但对他的失态提出了严肃批评。而在杨庭辉和王兰田来看望起义部队时,江古碑也趁机狠狠地告了梁必达一状。
陈墨涵见了杨、王二位首长后,要求把起义部队调离梁必达旅。但是杨庭辉告诉他,由于麒麟山地区战事吃紧,这一点恐怕暂时做不到。鉴于陈墨涵和董闻音达成的五个条件,杨庭辉表示作战中尽量不安排79团和刘汉英部直接交战;但是万一战局危急,该上时还得上,这毕竟是战争啊!
杨庭辉和王兰田严肃批评了梁必达。梁必达冷静下来后,主动向陈墨涵道了歉,并看望了79团的官兵。他向陈墨涵提出来:79团还是不要走了,就留在二旅吧,我们几个蓝桥埠的娃子还要一起战斗。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坝上打架的情景吗?打完就完了,谁记仇谁是王八蛋!于是79团就编为了解放军二旅新二团,陈墨涵的团长和其他军官职位不动。根据解放军的编制,应设政委和政治处。但起义军官中有的对此有意见,认为国民党不信任他们,共产党也不信任他们,军队就是打仗的,要党掺和在里头干什么?
王兰田和陈墨涵商量:如果你觉得不妥,此事可以缓一缓。陈墨涵却很干脆地表示,既然已经是解放军,就按解放军的章程办。
但是由谁到新二团担任政委,又引起了一堆动作。旅副政委江古碑主动要求到新二团去当政委。张普景同意了,梁必达却坚决反对。张普景认为梁必达对江古碑有成见;梁必达说我就把他看死了:他就是个红皮糠罗卜,外表是革命的,里头一团糟!
二人分别向老首长谈了意见。最后,上级决定由赵无妨担任政委。陈墨涵这才知道原来赵无妨早在两年前就入了党,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展了组织。
在全旅集合大会上,训练有素的陈墨涵新二团站有站相,坐有坐姿,毕竟和打游打惯了的部队不一样。杨庭辉表扬了新二团的军容严整,提醒大家:现在我们已经是正规的野战军了,在军容上要向新二团学习,要逐渐消除掉游击习气。
梁必达对此不太服气,在会后发牢骚:国民党就爱搞花拳绣腿,仪表再好,还不是被老子打得稀里哗啦!但杨庭辉立刻就变脸了:梁必达,我警告你!你已经犯了好几个错误:第一、新二团的部队并不是花拳绣腿,是军人作风的养成。说一句实话:在抗战中打日本的游击战我们确实打得漂亮;但是有些硬仗,比如说台儿庄,比如说昆仑关,我们恐怕就打不了;第二,形势已经变了,你的思想还没有完成从游击队到正规野战军的转变;第三,你因为个人感情对起义部队的歧视,这个觉悟不提高,这个关系不理顺,要犯大错误!我提醒你,你要是犯了错误,我就发配你去给陈墨涵当副职!你要是敢反,我就让陈墨涵这个假白匪去消灭你这个真白匪!
杨庭辉把梁必达骂出了一身大汗,他表示要认真反省错误……
但是,就在出征前。在梁必达和陈墨涵之间还是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危机。起因是因为梁必达的爱犬向雪无痕挑衅。梁必达不了解陈墨涵和79团旧部对那条战犬的感情,他没有制止。于是,两条狗的战斗几乎成了两个人和两个部队的较量。
在两条狗战斗正酣时,梁必达和陈墨涵的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手枪上。最终,梁必达的狗战败而亡,但年迈的雪无痕也战死了。面对雪无痕的英勇顽强,梁必达也不禁动容。他看出了新二团官兵对他的不满,为了缓和气氛,他大大咧咧地要炊事班把他的狗拿去煮了犒劳新二团的干部;而雪无痕是条有战功的军犬,应该予以厚葬。
陈墨涵却冷冷地说:他们都应该厚葬,因为他们各为其主而战。当然,有战功的战犬和打烂仗的狗安葬的待遇是不同的。我希望你不光要尊重我的战犬,也应该尊重你的狗。
梁必达在陈墨涵这里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以后,虽然他们在工作上都以大局为重,但在私人感情上,却总是有了一层隔阂。
已到卫生部和岳秀英一起工作的韩春云闻讯,来作陈墨涵的工作,劝陈墨涵不要因此负气。陈墨涵说:我不会负气,但我对梁大牙并不服气,若不是当初阴差阳错投错了地方,自己在新四军里决不会比梁大牙干得差;而梁大牙若是一开始就投到了国民党军队里,那就恐怕未必能有善终的后果了……
大军过江后,由原来的江淮军区变成的八纵又整编为野战军第某军。杨庭辉和王兰田分任军长政委。由麒麟山军分区变成的二旅整编为该军二师,梁必达和张普景分任师长政委。窦玉泉任参谋长。朱预道和陈墨涵分任一团长和二团长……
梁必达的二师一路南下,追击溃逃的蒋军。而那支溃逃的部队,正是由文泽远和齐格飞带领的一个旅。在此之前,高汉英看大势已去,把部队丢给了文泽远等人,自己从南京乘飞机逃到台湾去了。
追击几乎完全是在大雨和泥泞中进行。对于打惯了硬仗的原79团来说,赶路远比打仗辛苦,况且是在泥泞中疲惫不堪地奔跑。他们宁愿停下来好好地打一场阵地战,哪怕伤亡过半也心甘情愿。许多官兵实在跑不动了,纷纷要求团长陈墨涵让他们停下来哪怕休息半天。
陈墨涵心中不忍,去找梁必达要求全团就地休息两小时,就只要两小时!但是梁必达却没有好脸给他:"两小时?二十分钟,不,连两分钟也不行!停下来就是放跑敌人!慈不掌兵,你陈墨涵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你原来的79团,现在的新二团军容严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跳马单杠都比我们玩得好,我佩服,更佩服你们能打硬仗!但是你以为打仗就是像三国里那样,两军排好了再来打?对于共产党的军队来说,走路就是打仗,甚至是比阵地战更为重要的一种作战方法,如果不是两条腿跑得快,小米加步枪怎么就能打过蒋介石的坦克和大炮?!"
他们的对话是在快速的行进中进行的。在他们谈话的同时,朱预道的一团士兵正不停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梁必达对陈墨涵道:"你看看一团,他们也和你们一样疲劳,一样辛苦,可是他们知道跑得快才能打得赢,一团有跑死的兵,没有要求休息的兵!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文昌店,那是个山中集镇,有两个出口,一个离这儿四十公里,另一个离这儿三十公里。远的那个是硬骨头,我把它交给朱预道的一团去堵;留下个软骨头让你们二团来啃!你们二团要是堵不住那个出口,让那一锅好肉从我们嘴边滑掉,那我们这么多天所有的路才是白跑了呢!作为指挥官,你应该知道责任重大!"
陈墨涵大受剌激,从两支队伍的对比中,他确实看到了自己的部队有韧性不足的一面。他跑回新二团,用军人的荣誉来激励自己的士兵:"我们从来没有服输过,我们的腰板比人家硬,可是我们的腿杆子没有人家的硬。要是这一仗我们落在了一团的后面,扎不起口袋,放跑了敌人,那我们的腰杆子在一团面前就再也挺不起来!作为军人我们都将蒙受耻辱!现在我命令你们,扔掉所有能所掉的东西,放下架子,不管姿式,就是把裤子跑掉了,光着屁股也得按时赶到文昌店!跑死了是烈士,谁停下谁就是逃兵!"
在陈墨涵的鼓励下,新二团终于抢在文泽远部的前面,和一团配合扎住了文昌店两边的出口,使得其中的国民党部队成了瓮中之鳖。
文泽远没有想到解放军的速度如此之快,他逃跑不成,只有两个选择,或战或降。在得知堵住出口的是陈墨涵团时,他派人去向陈接洽,送上黄金数百两,希望陈墨涵能对老上级网开一面。陈墨涵表示此网口不能开,但是诚恳地希望他能够率部主动投降,他会找梁必达争取当战地起义处理。
文泽远和齐格飞思考再三,只得答应向梁必达的部队投降。受降的先头部队是陈墨涵的二团。当年的同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自有一番感慨。
文泽远和齐格飞受到优待,开始了他们的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