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管家的原意,是先让重林在外头躲些日子,等李友堂消了气再说。不料几天后,董管家的亲戚却惊慌失措地跑来报信:重林已经不辞而别!事关重大,董管家赶紧向李太太禀报。听说儿子不见了,李太太顿时没了主张,急得直哭。董管家一面安慰太太,一面派人四处寻找,可哪来重林的影子?董管家实在怕担不起这个责任,只好如实告诉了李老爷。父子无隔夜之仇,听说儿子失踪,李友堂嘴上说:他死在外头才好呢,李家省一口棺材钱!心里却暗暗叫苦。
在李友堂的默认下,李家四处寻找重林。
惠王爷自出京后,一行诸事不顺,战事不断,中原道路又多数被毁。到了开封原想小住几日,可官道迟迟没能修复,马车无法通行,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曾成向刚刚歇下脚的惠王爷报告:太平军起了内讧,石达开负气出走,已到云南,且有入川之意。“举国烽烟,蜀尤完富”,川盐济楚后,四川上缴的巨额盐税已撑起清廷大半块天。为保四川不失,杜受田等人奏请皇上派能臣入督四川,还推荐了骆秉章,并奏请让骆秉章以钦差大臣身份即刻入川,统领四川军政要务,节制陕甘军务……
听说骆秉章奉旨入川,王爷便看出此举是为了对付石达开,笑称:骆秉章长期在两湖任上,对蜀中盐商素来不敬,他入川为钦差,就有好戏看了!
多方寻找,重林终于又有了下落。董管家领着家丁刚走,李友堂就知道了这事,脸上虽没露出什么来,心里却暗自欢喜。
王家气氛异却常,王正云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如愿买下了扇子呗,心里高兴,当晚上与盘信山、牟师爷举杯相庆,没想到,却遇到盘永顺因偷看雪雁洗澡,被王家下人当场捉住。碍着盘信山的面子,王正云不便发作,盘信山却要找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拼命。被人拉开后,盘信山悲愤地对王正云坦言:要不是舍不得老爷,我就是到外头讨饭,也比在王家丢人强……王正云听后大惊失色,百般劝慰。
几天后,董管家满脸愧疚地又领着家人回来了……重林又一次逃脱。结果,李家空欢喜一场:李太太痛哭滚涕。柳青正犹豫要不要请老爷,李友堂已从外面进来。见董管家空手而归,李友堂便知道是咋回事了。董管家吱唔着将经过又说了一遍:虽找到了重林,但半夜里,他却从栈房里悄悄跑了……
儿子得而复失,李友堂表情木然,久不做声。听李太太仍在埋怨董管家怎么不多长个心眼……李友堂缓缓站起身,惨淡一笑,既像是对太太、更像是对众人道:埋怨人也得找准了对象,那个孽种的心已经不在李家,就是回来了,腿在他身上长着,想跑还不容易?说罢,李友堂沮丧之态毕现,撇下众人默不做声地往里走去。就一会功夫,仿佛老了许多……
同为产盐之地的荣井,举目无亲的重林已步入窘境。河边徜佯一阵,往身上拴一块石头,准备投水一死了之,孙大哥和孙嫂闻讯赶来,救出重林,见其安然无恙,遂问他来自何方,重林谎称家里输了官司,四处流浪,正不知该去哪。
孙氏夫妇就是重林当初生病时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栈的老板,见重林无家可归,待人热情、豪爽的孙家夫妇便邀重林先在他家客栈暂且住下。重林无处可去,便留名换姓,改称“木重林”,答应先在孙家住下。
刚一进到客栈,又遇到上次那位“黄花大闺女”,她惊惊乍乍地一眼认出重林来,非说上次见过重林。重林当时正生着病,只记得大致好像来过此地,但因为发着烧,哪能记得眼前这个姑娘,加上这次又是逃出家门,不愿再被人认出,于是动了个心眼,一口咬定姑娘是认错了人。但那姑娘不依不饶:说我认错了人,那好,就算我认错了,可我问你,你可知道柳青是谁?重林先是一愣,却马上把脸沉了下来:柳青是个什么东西我哪知道……
湖北与四川相邻,圣旨下来不久,大名鼎鼎的骆秉章便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到四川赴任。骆秉章坐在官轿里,威风凛凛地从成都街市经过,陆玑见了,对陈师爷等人感叹:这个骆大人,陆某是仰慕已久啊!
李家麻烦不断,赵八爷入伙李家的事也因此搁了下来,一日,赵八爷在茶楼上与人闲聊时,听说自从重林被逐出家门,李老爷一蹶不振。富井有几家盐商见李家境况大不如从前,大有要走下坡路的意思,都流着口水,恨不得希望李家快点倒台,由自己取而代之……赵八爷听到此话,不由暗中使劲儿,对入伙李家的事变得急不可待。
一日,赵八爷不请自到,找到秦日朗来谈向李家投资入伙的事。秦日朗为了不使王正云与赵联手,一度曾想促成此事,但李家因为自苏先生去世,每况愈下,眼下虽有董管家加上柳青的帮衬还能维持,但竟争力已大不如前,加上重林又逃出家门,李友堂更是无心见客,此时促成“赵李携手”对李家明显不利,于是便委婉地劝说赵八爷再耐心等些日子,可赵八爷不听,非求着秦日朗立即促成此事。见赵八爷如此急切,秦日朗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对赵八爷说:别将江湖上那套搬到李家来。听说扬州都是些大河。不过,阴沟里翻船的怪事,这地方也是常出的……
荣井。客居孙家没多久,为自食其力,重林接受孙氏夫妇的建议,在隔壁宋掌柜的帮助下,开始以卖布为生,宋掌柜家那位名叫“四娘”的小姐见重林终日埋头工作,自己也在家中又常常闲着无聊,就叫重林一起喝酒替他开心,重林心中较着劲儿,发誓若干不出一番事来,不回富井,因此对姑娘说:自己从未沾过一滴酒……并从此真的洗心革面,滴酒不沾。
秦日朗担心李家,专程来找李友堂,劝说其振作起来。李友堂当着秦日朗没必要说假话,便将自己只想以大烟为伴,了此一生的想法告诉了他。秦日朗笑笑:李老爷何至于此呢,重林是你的独生子,父子之情不是说断就断得了的,重林迟早会有回到富井来的那一天。至于眼下,苏管家虽然不在了,不是还有董管家吗,而且还有柳青……有柳青帮衬你李家,那可是富井各户盐商都比不了的。
李友堂摇头:太太当初让我纳柳青为小,确实也是因为家中无人,柳青又能管帐,可后来见柳青确实能干,太太怕她来日嫁了他人,对李家不利,就急着促成此事……我当初也糊涂,相信“门不当则户不对”,其实,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把她娶过来给重林做了媳妇,那还能落个家业有望,子孙有盼……
秦日朗:现在,为了你李家兴旺启用柳青也不迟,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可大清国的懿妃娘娘都能替皇上写“朱批”了,民间一个女子替你出头露面也没有什么不可。过些天我替你找一个机会,咱们让柳青在众人面前露一次面,只要大家不挑三捡四地说什么,那李家里里外外可就都有指望了。
这天,与李友堂聊完,秦日朗又抽空到怡春楼听妙红抚琴,老鸨见了秦日朗,抱怨说:自秦老爷来过后,妙红就再不见客。逼急了,说死了倒干净,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听此一说,秦日朗不免一怔……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天晚上,李家的井上传来了消息,又一口井卡了钻。董管家忙了一天,连腿也不慎被马车碾着,一瘸一拐地跑来找李老爷,说去了周围几个县,唯独找不出一个修井的来,据盐厂的把事说,井卡得还挺厉害,过去因为苏先生在,卡住井谁也不敢动,只等着苏先生来解决,可这回没了苏先生,打井的工匠们自己修,已经鼓捣了十多天,越鼓捣卡得越厉害,今早天亮前上才放弃,可能已经成了死井,彻底瞎了……
李友堂惨惨地一笑:儿子走了,井也瞎了,看来老天爷是存心要和我李友堂过不去呀……他朝董管家挥挥手:行了,行了,都歇着去吧,已经都成这样了,还费什么劲儿呀……谁也别折腾了,就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听命吧。
此时,只见柳青站了起来:董家家,辛苦您陪我到井上去看一下。
李太太:啊?你要去……不行,哪有女人上井的,不吉利!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是李家二奶奶了……不行!
柳青,没事,我只是去试试看,这口井从我爹在世时开凿,到现在已经花了五年时间,都下到六百来尺深了、光银子就用去好几万两,万一能救回来呢……
李老爷起初没反应过来,听到这会儿才开口说话:柳青……
柳青:老爷。
李友堂:你,真的要去呀?黑灯瞎火的。
柳青:井上的规矩您还不清楚,井属阴性,有啥大事都得在晚上弄。
李青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友堂:等等,董管家,给我备轿。
李太太:你要干什么?
李友堂: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到井上去过,今儿个我也要跟着柳青,去瞧瞧自家的井。
李家大门外,一片灯笼。李友堂挺直了身子和身着男妆,手持工具的柳青在一群丫环、仆人的簇拥下涌出院门。
李友堂一示意,柳青先上了她的小轿,随后,李友堂也上了老爷轿,李家,从李太太开始,丫环、仆人们肃立,全都低头相送。
家丁们举着写有“李”字的白色灯笼,像长蛇一样绵延不绝,护送着轿子朝黑暗中远去……
柳青坐在轿子里,一身男装,眉宇之中俨然已显出一派“井神”的威严……